三叔
叶子（安徽）
正在合肥街头烈日炙烤下售卖西瓜的我，接到二姐打来的电话，从她欲言又止带着哭腔的声音中，我听出了不好的信息。“三叔病了，不太好！可能是……”何必明说，此时我已猜出结果。顿时一股彻骨的寒意袭上心头，炎炎烈日下，我却感到阵阵寒冷！
看着满满的一车西瓜，我欲哭无泪。或许是体谅我的心情吧，爱人一咬牙喊出了西瓜大降价的叫卖声。可是足有八九千斤的西瓜，又在城管的严管之下，一时半会又怎能及时脱手。在焦急的东躲西藏的售卖着，终于经过三天三夜几乎未合眼的降价处理中，西瓜如愿一售而空。当车子驶向返家的高速，我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。“三叔，别怪我！”
一路上为了提精神，爱人不停的朝嘴里塞着从未沾过嘴的辣条，以防自己精力不集中。终于在紧赶慢赶中安全到家，却也已是夜晚。怕我们身体招架不住，二姐死活让我们先休息一晚。我们顾不上吃饭，草草洗漱，疲惫不堪的倒头就睡。
开刚亮，医院。几天不见的三叔，此时已是骨瘦如柴，憔悴的病容令人疼惜。虽然姐弟再三告诫，无论如何不能在三叔面前流泪，可握着三叔那皮包骨的一双手，我的泪水却不听使唤的奔涌而出。看到我，三叔也是几次哽咽，几乎无法言语。得知我为了早日赶回，三天三夜几乎未合眼时，心疼得直怪两位姐姐，可是他的话却让我明白，他是多么希望我回到他身边：“我家的三子要是没事，不会不来看我的！”是啊！若不是在外面，我怎么忍心不来看您！
三叔的检查结果终于出来了，即便我们早已做好心理准备，却依然难以接受，背着三叔，我们姐弟抱头痛哭。
因为已是食道癌晚期，食道肿得滴水难进，我们万分自责，原以为是咽喉炎，吊点药水会没事，没想到……
为了让三叔多留些时日，我们忍痛让医生做了鼻腔胃插管手术。由于长期烟酒，根本无法用麻醉，当胃管硬生生的从三叔的鼻腔插入时，强烈的疼痛让三叔扭曲了面容汗湿衣裤。我们的心揪扯般的痛。“对不起三叔，让您受苦了！"
三叔在家原排行第四，因农村旧时女孩是不和兄弟一齐排序的，所以不算姑姑，三叔上面两位哥哥，下面一个弟弟！我的父亲是长兄。因旧时家贫，兄弟众多，而爷爷又偏爱老叔，竟未给三叔张罗婚事，优先考虑了老叔，一拖再拖之下，让三叔成了家中唯一的单身汉。憨厚老实孝顺的三叔，虽有怨言，却也无可奈何。后来爷爷去世后，父亲也曾为三叔讨了一房外地的婶娘，但终因家族不睦，在父亲早逝后，竟生生地赶走了三婶，让三叔又成了孤单一人，从此三叔嗜酒如命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精气神。
打我记事起，三叔就是一位勤劳肯干又孝顺的人，从未过多计较个人得失。他开过机面房，养过牛，从不拖累任何人。即便对待偏心的爷爷，也是至情至孝的守候终老。三叔就一个人，爷爷重病卧床，守夜的任务几乎落在三叔一人身上，若不是父亲顶着，三叔更是辛苦，可三叔从未抱怨过谁。而对奶奶，三叔更是尽到了人子之孝，在父亲和姑姑相继过世后，奶奶几乎成了三叔一个人的母亲。在被迫与老叔分家后的十几年里，奶奶都是三叔一人赡养，即便奶奶过世，也几乎是三叔尽一人之力。这让我们姐弟打心底敬重他，而三叔待我们也是疼爱有加视若亲生，无论是哪个孩子遇到不顺，他都会跑前跑后，嘘寒问暖，在我们心中，也早已把他摆在了等同于父亲的位置。
三叔人好，和气可亲，亲朋近邻对他也十分亲近，不论谁家有事，三叔都是尽心尽力帮忙，从不求回报。而亲邻对三叔也是几分敬重几分怜惜的关照。与人为善的三叔，成了整个家族最受尊敬的人。因为三叔善良公正，被推举为联队队长，几百号人的联队，三叔一呼百应，从未因为不公正而发生不愉快的事情。但凡事都有个别，因为三叔的大公无私，让家族中少数人难得实惠，日久天长难免生出怨念。而随着社会的变迁，时间的推移，人们的思想物欲渐重，三叔的公心让一些私欲心重的人不能接受，慢慢的大家没有了往日的和睦亲近，矛盾时有发生，更甚者大打出手。各自只顾自己，亲情渐渐疏离。稍年长的人还会顾及一些旧时情意和血脉亲情，可常年在外奔忙挣钱的年轻一代，已沒有了所谓的家族观念，在他们心中，亲情价值几何也无从提及。
大字不识一个的三叔，心态亦如往日，这种局面让他极不适应，奶奶过世后，他更觉孤独寂寞，喝酒如茶水，时常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，不醒人事，有一次酒后失足落水，若不是堂弟发现及时，可能已不在人世。或许是父亲的言传身教，母亲的教导，让我们姐弟明白亲情的无价，对三叔我们始终视他为至爱的亲人。而三叔也因为我们的亲近，对我们姐弟也有别于别的侄儿侄女，所以在众多的晚辈中，三叔视我们如亲生。有了这份亲情，我们对三叔也多了一份牵挂和对他身体的担忧。可是许多年来，我们为生计奔忙，对三叔的照顾也是尽心有余而尽力不足。
逢年过节是三叔最开心的时刻。我们姐弟回去，看望母亲的同时必会看他，即便母亲在其他姐妹处，我们也会专门探望，烟酒食品自然不会少。每当这时，他都会开心得合不拢嘴。就算平时偶尔回去，他更是和母亲一样享受我们同等的孝敬。为此他常开心又自豪的对人夸耀：“他虽独身，无儿无女，但侄儿侄女待他如父，比起一般有儿女的也不过如此！”他对我们姐弟也是时刻牵挂，若隔些时日不见，他会不安的四处打听我们的消息，更会隔三岔五到我们任何一家住上半日，和女婿们喝上一杯开心酒。
如今，三叔年世渐高，身体大不如前，对我们姐弟更是依赖。原本我们姐弟商量好了，等两年我们生活安定些了，接他到各家轮流住些时日，让他也享受一下儿孙绕膝的晚年幸福。有好心人曾劝他住敬老院，他振振有词的回人家：“我有这么多侄儿侄女孝敬，干嘛去敬老院？”别人觉得有理，不再劝说。
但是让我们姐弟没想到的是，我们的孝心却遭来某些人的误读，他们以为，三叔独身，许多年来定会攒下不少钱物，可是他们却不知，早些年从三叔手中“借”钱的亲友，如今都不愿承认，三叔厚道不愿提及，怕伤了亲情，更不愿看到我们姐弟为了他和亲友撕破脸而分崩离析。而我们只能尽力让三叔少受一些病痛之苦和亲情背离之痛，默默的难受着。
幸好三叔的堂兄弟和侄子们尚有重情重意之人，送来钱物以解燃眉之急。虽然不多却也是一份难得的情份，我们姐弟心生感激，几位堂姑姑更是重情，几乎每天都来探望，离医院稍近的，还熬好各种鱼汤，医院，给三叔补充营养，让三叔感受到一份亲情的温暖，也让我们为之感动。
因为在农村，侄儿比侄女更有话语权，可经济单薄的小弟，捧着亲友送来的不多钱物，以及三叔少的可怜的“五保户″补助和他自己不多的积蓄，看着手中昂贵的医药费单据，暗自垂泪。要知道三叔早些年的积蓄都被亲友们“借”走不愿归还，如今三度靠吃国家救济度日，虽然五保户有国家医疗救助，但必须先期垫付，而各项杂七杂八的花销并不在报销之列。我们姐妹和二叔家的小堂妹也是尽心尽力，却只能杯水车薪。唯一的希望是那些“借”钱的亲友，能早点良心发现，让三叔在有生之年多享受一点亲情的温暖，少遭受一些人情的薄凉。
前些年，因家族矛盾和个人的性情，三叔和老叔兄弟反目，就连我们姐弟因对孤苦的三叔照顾有加，也遭到老叔和老婶的迁怒，原来本血浓于水的亲情已淡泊如水。三叔住院数日，接到通知的老叔老婶未曾露过一面，让人难以理解。还有姑娘家的几位表兄弟姐妹，姑姑在世时，虽没有得到过三叔的照顾和疼爱，如今三叔老了病了，他们竟势力的不闻不问，医院看上一眼，不到三分钟，一个个捂紧腰包，如铁公鸡般一毛不拔。假惺惺的说了几句漂亮话，径直走人。还言称外甥没有侄儿亲，轮不到他们怎样！更可气的是，小表妹虽己承认当年“借”了三叔八千元钱，直到三叔手术，也未见她归还哪怕是一分半文。其实我无权指责谁的不仁不义，我只是想问：“一母同胞情何在！娘亲有舅，爷亲有叔，难道爷、娘不在了，亲情也要丟弃吗？难道你们是铁石心肠？你们的良知呢？！”可我知道，问了有何用，只能徒增彼此间的矛盾和怨恨。
万般无奈，我们只好一边为三叔治病，一边焦急的想办法，可在民政局得到的讯息，让前去问询的我，心顿时凉了半截。就先期垫付医药费不提，因三叔长期饮食没规律，并嗜烟嗜酒，造成严重营养不良，若不补充营养液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们面前活活的饿死。这让我们情何以堪，又怎么忍心啊！可一天两瓶营养液就是二百多，而且不能报销，这让原本就不宽裕的我们更加吃力。跟着三叔长大的大姐几乎痛不欲生，整日以泪洗面，至孝的小弟几尽疯狂，吵着要去问老叔为何如此绝情狠心，去找那些“借”钱不还的所谓“亲人”们论理。我和二姐及小堂妹也是有心无力，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！
知情人纷纷指责老叔的无情和亲友的冷漠，面对高昂的医药费和未知的结果，就连先前到场的堂叔伯，堂兄弟也都不敢再露面。独留我们姐弟愁云密布。虽然大家交口称赞我们姐弟至情至性，心中明了的三叔为了不拖累我们，吵着回家等死。我们姐弟并不想得到別人怎样的高评，只是想尽一份心，一份善意和责任。那是我们的亲人啊！我们能忍心看着他被病魔夺去生命而不尽力救治，即便有一线生机，我们也不能放弃啊！
连日来，我们医院之间，放弃所有事务，只是想多陪陪可怜可亲的三叔。而大姐和小弟更是衣不解带的日夜守护，我们不忍再失去一位至亲的亲人。
看到三叔因我们的陪伴开心的笑容，几乎忘了病痛，而我们的心却在滴血！亲爱的三叔，我们虽不能用我们的一切换您岁月长留，却想用我们最真挚的孝心，让您此生无憾！您虽然无儿无女，可在我们姐弟心中早已视您如父！
时光时光慢些吧！不要让您再变老了……“三叔，您还能好起来吗？我们好希望今后的岁月中，有您的身影伴我们多一程人生路！”
叶子，本名史太叶，《同步悦读》签约作家，喜欢文学，农闲之余写点自己喜欢的的文字，在报刊上曾发过几篇小文，想用文字书写平淡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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